幽暗的林蔭道--愛情,幸福的閃光
一、『作家有絕對的權力用文字大膽描繪愛情百態,畫家和雕塑家一向也有同樣權力,只有下流的人無論美醜都只見下流。』〈海茵莉希〉
一開始我便因作者以65歲高齡寫下這本他自稱『最好的作品』的「愛情百科全書」有著一種嚮往的情懷,Ivan Bunin 這位俄國的流亡作家,在晚年寫下這樣一部「講述生命中悲劇的,以及非常溫柔、美好的感覺」的作品,使我相信生命達到某種厚度時,才能以鳥瞰的態度來看待人生百態,尤其是男女情感的面面觀,其態度是寬容的,超絕的,遠遠超過我們思維裡的道德邏輯或淺顯生命裡尋找出來的自以為是的答案。
愛情是生命裡短暫的幸福閃光,這是作者看待愛情的基調,也是貫穿全書的思維模式,他一再用「幸福」這樣的字眼來形容戀愛中的心情或對往日情懷的追憶,但每一場「幸福」的結果,都被嗄然而止地突然斷絕,或因分離,或因背叛,或因死亡。於是愛情因嗄然而止而成生命中的永恒定格,擺脫了使之折舊的外在因素,不致疲憊、蒼老、枯萎甚至死亡。
寓情於景
看這書時,引起我最大的衝動,便是想要提起筆來,照著Ivan Bunin的手法也寫幾個短篇,四十篇故事,每一篇的敍述手法,都幾乎是一個經典,沒有半個廢字,幾乎可以作為寫作的教科書。看似冗長的寫景,景色裡的一草一木卻都蘊含了故事中人物的無限情思。
例如【名片】寫一對男女在輪船上邂逅,進而發生了一夜情。故事開頭,作者形容海上的海鷗:『孤零零的海鷗百無聊賴,漫無目標為輪船送行....在空曠的大河上,秋季灰濛濛的穹蒼之中,牠彷彿不知如何自處。』短短幾句話,寫的不是海鷗,而是男女主角的孤獨與茫然。
【高加索】描寫一對偷情的男女,不顧丈夫的起疑,到外地私會。Ivan Bunin花了大篇的篇幅描寫偷情地點的極目風光,女主角屢次因眼目所撞擊的一切激動得哭泣,因為一切的美好都將因回到丈夫身邊而失去。
『太陽西下,海天一角聚集令人驚豔的雲彩和雄壯瑰麗的紅霞』,這看似偷情者眼中壯濶的景色,卻同時也是追尋妻子狼狽而來的丈夫眼中的景色。當讀者透過偷情者的歡愉與擔憂將鏡頭停留在泛著淡淡紫光平靜無波的水面上,與他們一同以為這份寧靜與美景將永無止境時,都忘記那位因妻子出軌而焦急忿恨的丈夫。
偷情的妻子因美景而高興地哭起來的同時,追尋出牆妻子的丈夫,卻在美景中淒然自盡。美麗的極致襯托著無邊的怨恨。
這樣的手法在本書中俯拾可得,大量意象的運用,巧妙地寓情於景,每篇故事都彷彿一幕瑰麗的電影畫面,層次分明而蘊涵飽和。
就保持現狀吧.....不會再有更好的了。
Ivan Bunin的愛情故事,沒有一個是發生在婚姻裡,或許他有意透露『婚姻的確是愛情的墳墓』這個彷如婚姻咒語的宿命。
所以在【鞦韆】裡,兩個兩情相悅的情人,女子卻遲遲不肯走入婚姻,布寧借她的口傳述:『保持現狀吧,不會再有更好的了。』
Ivan Bunin筆下,一再重複愛情是令人『又驚又喜』、『驚喜無措』、『喜出望外』的幸福,相對於婚姻,婚姻則是殘忍的現實,充滿背叛、屈辱(【幽暗的林蔭道】)、不堪、猥瑣(【復仇】)。即便是平凡的,也因過於平凡而趨向外遇、一夜情(【名片】)。
所以與其說Ivan Bunin對愛情是悲觀的,倒不如說他對婚姻是悲觀的。
她很快就與命中註定在那個秋夜所發生的事妥協了。她哭了幾天,但一天比一天更確信所發生的事不是痛苦,而是幸福...(【塔妮婭】)
Ivan Bunin的愛情故事,充滿了男女彼此試探的語言事件。因為愛情發動的最初動機,於男女身上有著不同的元素與能量,於是「猜心」成了愛情活動中的重頭戲。
【塔妮婭】與【在巴黎】是Ivan Bunin故事中難得的兩情相悅,前者是年輕男女入戀的情狀,後者是中年男女曾經滄桑後的歸依。而即便是兩情相悅,這兩個故事都讓我們看到女人對愛情闖入生命中無可如何的應對態度。
【塔妮婭】中與篇名同名的女主角,在一個秋天的夜晚,因為男主角誤打誤撞地闖入她的房內(心中),她由起初的傷心與怨懟,在男主角幾句甜言的半哄半欺下轉化為驚喜與雀躍,向命運妥協。一旦妥協便全心全意了起來,『怎麼愛都不夠』、『如果您真的愛我,那我就會好過些』,成了『親愛忠心耿耿的』小情人。
少女的心情浪漫、清寂而美麗,一心以為男主角找上她,是經過挑選、經過抉擇,卻不知她只是他諸多豔遇和情史的一段『逢場作戲』,她所珍視的那個夜晚,原只是他無意的誤闖。
男主角雖然起於「逢場作戲」,因為少女的純情與美麗,也將他帶入了柔情的狂喜,也熱烈地愛著她。但相較於塔妮婭舖天蓋地的愛情,他卻迫不及待地想逃--逃回他那個自由不羈的莫斯科。
在這故事裡我們一直看到一個有趣卻又透著矛盾的畫面,兩個兩情相悅的人相擁在一起,女的想像著他們未來是『他們可以自由地在每個地方,日日夜夜,在花園,在田野,在打榖場,而他會在她身邊待很久,很久....』,而男的卻想:『我能怎樣?把她帶走嗎?去那裡?過怎樣的日子?會變成怎樣?把兩人栓在一起,永遠把自己毀了嗎?』
正因內心深層的嚮往有如此落差,男主角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而塔妮婭的愛情與心情便在他來去之間的等待中被折磨著,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雖然塔妮婭告訴自己,不要在這樣的苦痛與困窘不斷重複,但讀者都能看出來,故事最後的革命終止了這場等待,否則它只是戀曲中的重複記號,只要男性的靈魂不肯安定,女性的愛情便永遠在等待與失落中輪迴,不斷重複。
寫到這裡,要順帶推薦一下博客來,它有很詳盡的介紹,熊宗慧的導讀寫得很動人。
ReplyDelete我把Ivan Bunin的得獎感言印了下來,貼在書的扉頁上...^^
2006.4.13
給花兒拍拍手
ReplyDelete2006.4.14
寓情於景的手法,亦大量運用於人物的描寫上。Ivan Bunin 透過每一個角色的服飾與妝扮,將人物的性格與特質表現無遺。
ReplyDelete例如【教母】,只用一句話便將女主角的身份、年齡、氣質與生活發揮盡致:
『女主人整天穿著輕柔有花邊的晨裝,洋溢三十歲商婦的美麗,以及夏日生活的平靜與滿足。』
2006.4.14
http://asflower.net/flower/imges/books/089875612X.01.jpg
ReplyDelete這是【幽暗的林蔭道】英文版本的封面,由封面得知,書中的主角除了愛情外,更是在愛情中的女人。
Bunin筆下的女人 ,各有風情。入戀中的少女(塔妮婭)一會兒喜,一會兒憂,一會兒像孩子般高興著,一會兒又無端地怒或悲。
娜塔莉是男主角精神愛戀的對象,他一面與女友有著肉體關係,一面又深愛著娜塔莉。兩人陰錯陽差各自走進婚姻。娜塔莉一直沒有正面出現,她只是在男主角眼中由少女變成少婦,而後又成寡婦。她純情而明亮,讀者透過男主角看到一位沈靜而逆來順受的女人。
這本書無論再怎麼介紹,只有自己去買來看,才能領略那些幾經死生的愛戀,在大師筆下如何傷,如何痛,如何透過死亡而成永恒,如何在男人與女人的世界中各自扮演輕與重。
所以花花不再整理明細?
ReplyDelete每個人看都會有截然不同的與故事的共鳴,甚至是重疊的經驗與回憶。
Ivan 若我沒記錯全部故事都是借男主角之眼去發展並引導讀者。有時會在心裡想若換作女主角又是什麼心情與態度,理直氣壯與矯激奇詭的試探追求,又會變成什麼樣精采的劇情?
最近好幾本好好看的書,都是近幾個月才初版,等讀完了再跟花報告!
2006.4.21
看花花跟光年的對話,連到這篇文章,沒聽過這本書,但是看花花寫的心得,已經很飽滿。花花的花園,奇花珍草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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