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失敗者與黃蝴蝶

2009.04.24


01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
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
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小時候讀胡適之先生這首白話詩,讀到「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時,總是惆悵萬分。

那時以為這詩是胡適因陳獨秀與他分道揚鏕而寫的感慨,小小年紀的想像裡,便是與玩伴正玩在興頭上,玩伴突然喊一聲:「不玩了!」便自顧自地跑回家,剩下自己落落寞寞地留在原地,懷抱著前一刻兩人共有的歡愉兀自尷尬著。

後來聽說,這詩是寫給韋蓮司的,更因感受時空相隔的無情與道德箝制致使愛情無從雙飛而唏噓。「也無心上天」的「無心」,是怎樣地因孤單所攔阻而使原本比翼雙飛之心如流沙般坍塌。

無論友誼或愛情,我們總在尋找一雙願意提供陪伴的翅膀,能與我們一同飛到相同的高度。單飛固然落寞,雙飛到半途,突遭遺棄,恐怕落寞更深,那是曲終人散的深層寂寞,無從執著,無從挽留。

02

「我和艾狄絲結婚第七年的某個晚上,她將身體塗上一層深紅色的油彩.....我從圖書館回到家,她全身光溜溜站在房間中央,想給老公一個性驚喜 。......她把那管原料遞給我, 對我說:我們來扮成別人。...為什麼我要貶低她的意圖呢?也許她的意思是:和我一起踏上旅程吧,只有陌生人才會踏上的一種旅程,而且,當我們又變成我們自己,我們將會記住它,因此永遠不再只是我們自己。...我沒有接下她那管原料。去洗個澡吧,我說。我靜聽她沖洗的水聲,同時期盼著我們的午夜點心。我卑鄙的小小勝利使我感到飢渴。」

「 她全身塗著紅色油彩等我,我卻在考慮我的白襯衫!」

「也許她心中有一片她一直想去遊玩的風景,就如同我為我與凱特琳的神聖旅程,設想了一條北方的河,以及一個清新明亮如河中圓石的夜晚。我應該跟她走的。」



這是【美麗失敗者 】裡的主人翁Leonard Cohen在一長串回想亡妻的迷夢中所描述的其中一個事件,一個令他多年後仍懊喪不已的事件--在妻子對他發出一次特別的邀請時,他拒絕提供陪伴,在妻子死亡後,這成了他無可彌補的遺憾。

03

我們渴求陪伴,渴求一個願意一同悠遊異想世界或一段神聖旅程的靈魂,但同時我們又是拒絕提供陪伴者--最令人沮喪的事,莫過於此,心之嚮往或許在一個相同的方向,但進退之間的步調與拍子,飛行的速度與高低,往往失據以致錯身而過。

原來,一個不經意,我可能就是「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的那一個...

Image by .J.C.Gerritsen

Comments

  1. 談家暴,談曾經的愛,談婚姻中的沮喪,花兒最近顯然有志邁向薇薇夫人之路!

    這篇讓我想到黃春明的「魚」,那課小時候在國文唸過卻一知半解的短文。寫的雖是祖孫之情,卻適用於任何親密關係的每時每刻之間。

    即便兩個人對於同件事存著相同的努力和期待、對於彼此存著相同的尊敬和疼愛,表情達意的那個當下只要出現哪怕十分之一秒不到的缺口,雙方的美意便瞬間銜接不上。各自急著補救的意圖為了追上那眨眼不到的瞬間,迅猛地互相追逐靠攏,反而成了不穩定的兩股巨大力量,讓情勢迅速失去平衡,讓結局完全沒得補救!

    只是作者談亡妻,用的是第二人稱,發揮了當局者的臨場感和耽溺之情;黃春明用旁觀者的立場下筆,拉開了讀者對情感的距離,卻勾出了人情的清晰輪廓。當局者難免悔恨自己辜負對方的美意,或者感嘆對方潑自己一盆冷水,悔恨和感嘆的是各人心底的美意未遂。言下之意,人心裡的美意便是愛,遂其美意才是愛的勝利,不遂,頓成挫折!然而旁觀者少了悔恨和感嘆,當事人的遂與不遂不成焦點,反而讓讀者看見這失衡的根源出自兩人的美意,而這樣的失衡才具體呈現了彼此相愛的事實!因為只要祖孫之一對對方是冷漠的,這樣的衝突便不可能發生!

    斗膽做個不倫不類的比方:個人的美意像膠捲裡一張張的停格照,相愛的人每時每刻的停格照連在一起才能放映成電影。任何一張單張照片固然對電影是不可或缺的,卻也不足以成就整部電影。

    對照之下還是胡適比較可憐吧!人家Leonard Cohen還有亡妻可回憶,還有往事可懊喪不已,他是連開始都還沒開始,買魚買肉都還沒共識呢!

    ReplyDelete
  2. 呵呵,汨兄,我說的是兩隻蝴蝶耶,怎您說得像兩架戰鬥機?...^^

    用「魚」作比是很高明的,因為它正說出國人拙於表達情感的層層幽微心事。但與我的本意略略有差異,「魚」裡祖孫二人心裡所存在的意圖與心情是一致的,雖然過程鬧得不愉快,但可想見的是最終將歸於和解。而我說的,卻是當下心意產生的速度不同,簡單的說就是:一個現在想吃魚,一個過了十天才想吃魚,而這當下,這十天,或許就有許多心情轉折的可能。令人遺憾的便是,最後還是都想吃魚,卻沒能一起吃,錯過共餐的愉悅。

    我想說的,正最親近之人那十分之一的缺口,soulmate求之不可得,得到了卻因十分之一的缺口而又失去,或只是形式上的失去。感到遺憾吧!

    單張照片固然成就不了整部電影,但經典劇照往往一語道破整齣劇的靈魂所在,成為許多人夢寐中的收藏呢!

    倒是最後一句我沒懂,胡適跟誰沒開始啊?妻子江冬秀?情人韋蓮司?韋蓮司跟胡適的愛情有始有終,只是沒有成眷屬。愛情的面貌不是只有一種嘛,另一型態的白首偕老也很令人動容。

    ReplyDelete
  3. 嗯,看來戰鬥機被咬住尾巴了!……最後一句我承認,對胡適的愛情故事沒有考證,只因為妳說「使愛情無從雙飛而唏噓」,以為這事情根本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ReplyDelete
  4. 胡適與韋蓮司的感情是很令人感動的,胡適於留美期間與韋有了感情,但奉母命回鄉娶15歲時便訂婚的妻子江冬秀。這首黃蝴蝶據說正是他離美前夕寫的。

    胡與韋通信五十年,韋為了胡,終生未嫁,雖未成眷屬卻情深一世。

    有興趣可以去翻翻這本書:胡適與韋蓮司--深情五十年

    ReplyDelete
  5. 雖然很感人,但對兩個女人似乎都不公平?
    江冬秀沒有得到胡適的心,韋蓮司沒有得到胡適的人。
    男人真自私! 

    ReplyDelete
  6. 納蘭容若April 27, 2009

    看一首情詩 也可打起男女戰爭.....這真是無所逃於天地間

    汨兄是談情的高手喔

    人生不如意事 十之八九 古有名言
    人生要怎樣過很難講 胡適若跟韋結婚 也未必就是美滿婚姻 人是充滿變數的動物 一個變數就可讓結局變化....

    ReplyDelete
  7. 星辰:

    很多事沒法用公平不公平作衡量,只能說當事人如果覺得各得其所,安其所哉,便是美好了。

    ReplyDelete
  8. 思坦兄:

    應該沒有人在打男女戰爭,只是抒發感想而已。

    您說對了,胡適若真留在美國與韋結婚,恐怕沒有後來的成就。所以人生事很難說。

    ReplyDelete
  9. 納蘭容若April 28, 2009

    別再叫我舊名啦 我的冤家太多了 要改名 本想改叫無花 但這可能犯了ms flower的諱

    如改稱楚留香呢 我會被人打出去吧 以後叫我納蘭兄好了 蘭 花中隱士也 我來此是當隱士....

    ReplyDelete
  10. 思坦兄,我一直避免用您想要的名稱稱呼您,您沒察覺原因嗎?
    雖然人家作古了,但冒著人家名諱行走江湖不太好吧?...

    ReplyDelete
  11. 納蘭隱士April 28, 2009

    ms flower說得有理 ....我原是覺得納蘭容若 這名子取得真美

    ReplyDelete
  12. 不能因為人家名字美就拿來用啦,不然那天跑來個蘇東坡或關雲長,豈不天下大亂?

    ReplyDelete
  13. 難怪總覺得在哪聽過納蘭容若這名字。。。 

    ReplyDelete
  14. 納蘭隱士April 30, 2009

    難得有人可以談論歷史 詩詞 人物典故.... 納蘭容若是寫情詩情詞的高手 他寫得比胡適好喔

    回味一下 國文課本式的作者簡介文字:

    納蘭性德(1655-1685),本名成德,為避太子諱改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人,康熙十五年進士,授乾清門侍衛。他是清大學士明珠的公子,文學成就以詞為最。共存詞三百四十二首,尤以小令見長,時人譽為“清代第一詞人”。著有《通志堂集》、《飲水詞》等。

    ReplyDelete
  15. 這好像離我這篇文的主題太遠了...
    不知道再討論下去,納蘭明珠會不會從墳墓裡爬出來?...^^

    ReplyDelete
  16. sodawaterJune 01, 2011

    這篇文章有印象.當時在看第一部分時很有共感.

    ReplyDelete
  17. 之所以把這篇翻出來,是因為看到"寂寞"這個題目,被有些人談得好狹隘...^^

    ReplyDelete
  18. sodawaterJune 01, 2011

    請問花姐姐是怎麼個狹隘?
    因為我可能也是那個狹隘的人:P 我只在乎自己的寂寞.

    ReplyDelete
  19. 如果我跟妳說,兩個人未必比一個人不寂寞,妳能體會嗎?

    ReplyDelete
  20. 寂寞是尋求普通的人間溫暖而不可得,是理性的、哲學的、有詩的美學的。而不只是因為無聊,需要陪伴。

    ReplyDelete
  21. sodawaterJune 01, 2011

    了解花姐姐說的意思了:)

    ReplyDelete
  22. 吳金樹June 01, 2011

    認真的一字一句的將文讀完,連回應也不放過,這才知道妻為何尊崇您,常跟我提起「才女」的文筆、思路。

    ReplyDelete
  23. 金樹兄,多謝賞光,您謬讚了。鳥媽媽自個兒才深藏不露呢!...^^

    ReplyDelete
  24. sodawaterJune 01, 2011

    連寂寞也能詮釋那麼美~花姊姊的文字真的很細膩.認真咀嚼後.就能明白

    ReplyDelete
  25. 借花花版面一下....

    感謝金樹兄大駕光臨,終於見著了尊夫人經常流連忘返的去處了 ^^

    然花花...你的慈悲溫暖我感受到了,謝謝!

    ReplyDelete
  26. 看著您文中對落漠寂寞的描述,腦海裡也閃過好幾個畫面...不禁對號入座了!
    不過越想越迷糊就是了!縱使日日作伴也是會有不同的生活經歷。
    所以『想要彈同調』可以是共同美好的心願/理想/目標,但是實際上的實現卻是需要彼此的智慧、包容與珍惜。

    ReplyDelete
  27. 啄木鳥,歡迎賢伉儷光臨,我這兒還頭一回有夫妻檔出現... !...^^

    ReplyDelete
  28. 水瓶、李清,如果體會不出來什麼叫”兩個人未必比一個人不寂寞”,那就表示不曾真正寂寞過。寂寞是一種情操,需要呵護,不需驅趕。

    ReplyDelete
  29. 記得花花以前的文章裡常常寫到寂寞和孤獨,相信花花是有一番深刻體會。

    兩個人未必比一個人不寂寞,是很常感受到,尤其在辦公室,雖然一堆人在一起,但還是常常找不到人可以說想說的話。這就是寂寞吧?

    ReplyDelete
  30. 經妳一說,在自已網站搜尋了一下,關鍵字”寂寞”有八頁,”孤獨”也有八頁,也算洋洋灑灑?...^^

    ReplyDelete
  31. 花,謝謝妳的文! 妳寫出那種深沉的寂寞,那種難以面對卻又無所遁形的淒涼。

    ReplyDelete
  32. Sophia, 對不起,被人模糊了焦點(跑去跟人吵史記了...^^),忘了回妳的話。

    寂寞並不淒涼。

    以前我老師說,人身上保有幾分寒,幾分飢(就是不必吃太飽,穿太暖),會比較有用處。人保有幾分寂寞,應該也會比較有思考空間。...^^

    ReplyDelete
  33. 花,妳老師說的真貼切! 真的,其實我也愛保有幾分這種寂寞,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空間,很享受很自在! ^^

    ReplyDelete
  34. 阿客提瑪 said...
    寂寞就是說了些甚麼 ,想些甚麼也沒人懂, 沒人想懂 , 每個人都在忙著承擔自己的寂寞!卻無暇照顧及於他人或無力或無能及於他人 !

    人因為有了知音的人不寂寞! 如鐘子期之於俞伯牙! 伯牙因而不寂寞,
    但鐘子期呢 他瞭解伯牙之音樂 但伯牙瞭解他麼? 史書沒寫! 鐘子期也許寂寞!

    終究一個人也不會是另一個人的肚子內蛔蟲! 難免掛一漏萬!
    尤其現代人心思更千百倍複雜於古人, 要想不寂寞, 也難~!

    雙胞胎會不會情況好些? 可能喔! 但一旦成年 或分開於不同環境!
    可以彼此感應相同而無異聲嗎?

    寂寞是只得一個人想 一個人講, 別人想不得 講不來;
    孤獨只得是一個人走 一個人行 別人行不得 走不過來 !

    ReplyDelete
  35. 寂寞,應該是無可塡補的,亟欲尋找塡補,只會落得一場又一場的虛空吧。

    ReplyDelete

Post a Comment

Popular Posts

我打從江南走過

少年Pi的奇幻之旅